张友文:《雄嶂》的气力过人之处
《雄嶂》的气力过人之处
——评陈锦国的长篇小说《雄嶂》
张友文
关于人民警察缉毒的故事看多了、听多了，不免产生审美疲劳之感。在我印象中，海岩是驾驭此类故事的高手，陈锦国的叙述能超越海岩么？在翻开长篇小说《雄嶂》（打印稿）之前，我是持怀疑态度的。花了一周时间心无旁骛地细读后，才悔悟不该心存偏见。它虽不能与《永不瞑目》《玉观音》等同日而语，但可圈可点之处并不少，不落俗套、不带陈腔更是可说道说道。独具慧眼的陈锦国不是拾人牙慧，而是努力做到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如风景描写、氛围营造、人物建构、叙述技巧等顺着笔性走，削高补低皆随意。
等到《雄嶂》付梓之后，在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文本里欣赏薛舒副秘书长作的序言《在黑暗中追寻光明》，从中获悉先知先觉的秘书长比我更早关注风景描写、氛围营造等，因此，我不打算在此方面做文章，而是向陈锦国学习，学习其独辟蹊径——在人物身上下功夫。
此作中鲜活灵动的人物言说不尽，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也不是随手抓来的点缀品，如黑猴子的婆娘即是。当黑猴子的婆娘运送毒品被截获后，黑猴子在警察面前耍赖，佯装不知地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婆娘干了跑粉的事。上床前我还纳闷着哩，这雷雨交加的鬼天气，人跑哪去了呢？谁知道她竟背着我干上了吃枪子的事。”当警察岩龙将黑猴子的婆娘带到面前对质时，“男人（黑猴子）瞥了自家婆娘一眼，低声嘀咕，我真的不知道她干了跑粉的事。”且看黑猴子的婆娘有何反应。“女人颤着声，怒斥道，黑猴子，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话音一落，女人腾地跃步上前，照着自家男人脸上就是一巴掌，黑猴子，你早晚得遭报应！女人声嘶力竭。”寥寥数语就将一个有性格、有人格的底层妇女给刻画出来。与此同时，黑猴子这个胆小卑怯、不敢担当的伪君子形象也从纸背跃出来。通篇小说是一个浑圆的整体，只有将此人物放置于具体语境下去考察，才能凸显其独立的美学价值，原来这个猥琐无耻的家伙还可与崇高伟岸的警察形象形成鲜明对比。（如果就文中的美丑对照原则生发开来，又可独立成篇。）
由是观之，《雄嶂》的气力过人之处不在于故事情节，而在于人物性格特征。它紧紧按住现实脉搏，侧重于人性和人心的探索，真实地记录心理流变。如黑猴子的婆娘在越境的那一刻，陡地生起丝丝的忧怯。被抓获之后，连肠子都悔青了。
小说中的两类人物泾渭分明：一类是具有英雄色彩的智慧人物，也就是人民警察。这些人民警察“抱着忠诚守关，拥着热血缉毒”，其事可感，其迹可叹。尽管此作围绕主旋律展开，单个警察这个点与警察群像这个面结合俱佳，颂扬了一大批舍生忘死的缉毒警察，高歌了他们直面生死，血写忠诚的崇高品德。
窃以为，真正富有生命力之所在还是那人性书写部分。就拿另一类人物来说吧，这些运毒、贩毒的犯罪分子还可细分：一类是以此为职业、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另一类是误入歧途、心存悔意的平常百姓。作者在描写这类人物时，并没有将他们脸谱化，而是“写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如澜沧江娱乐城老板水兴运、大毒枭乌飚、小毒枭龙昆和孙三爷、跟班跑腿长脚等“全在同而不同处有辨”。有些犯罪分子纵然罪大极恶，罪不可恕，他们的内心深处依然有那么一小块善良与温柔之地。换句话说，就算是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他们的人性也未完全泯灭。。
且说黑猴子被自家婆娘扇了耳光之后，他本应该羞愧或反省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黑猴子显然没被自家婆娘的巴掌给打醒，大概他还想着人前挽回点面子，他猛地提高了嗓门，你们有本事抓大头去啊，抓我们这些挣辛苦钱的算啥事嘛？”由此可见，作家陈锦国冷静地谛视人生，客观地描写着灰色的卑琐人生，塑造了新时代的阿Q——黑猴子。如此进一步剖析，才发现陈锦国已经在毫不留情地探究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即好面子。这么一解析，此作生命力不可低估。
依我个人观点，黑猴子的那番“叫嚣”不是可有可无、可省可删的，而是必不可少的，镶嵌于此则异彩绽放，可谓一箭三雕，甚至四雕。第一，丰富了黑猴子这一个人物形象，让其越发立体丰满。一个死不悔改、恬不知耻的小人物仅凭借自身的言语即可塑造完成，不必陈锦国另费笔墨。第二，从侧面道出陈锦国兄也是一个写作高手。第三，不动声色、毫不客气地画出了国民沉默的灵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黑猴子，你何时才能醒悟？你竟还说帮助运送毒品是在“挣辛苦钱”。一个是非不分、美丑不辨的家伙怎么配做人呢？无怪乎鲁迅先生说：“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这么说来，陈锦国依然肩负着启蒙的重任么？他是思想界的清道夫么？也许谦虚的锦国兄说我言重了，那就只当是我的误读吧！
第“四雕”，即最重要的一点是推动了情节发展。黑猴子话语一出，缉毒警察则会根据黑猴子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最后将毒枭绳之以法是必须的，故事自然走到侦探小说的路子上去了。
前面曾说过此作气力过人之处在于“不落俗套，不带陈腔”。换言之，陈锦国不按常理出牌，即不是追随探案模式，顺着理性逻辑编织故事情节，以此来招徕读者，而是让情感逻辑服从于艺术形象的创造，彻底地打破了案发、侦查、破案这一常规模式。
现以该文本中非理性描写试说明之，如小宁波（赵高明）照片出现时，其同伙预测他在劫难逃，作者立马转换空间、转换视角，叙述有关赵高明的故事。“这会儿呢，那头的小宁波正朝着被电扇劈死的拉拉发愣。这都几年了，电扇一直好好的，它怎么就突然间叶片飞出去了呢？还刚好劈死了自己的爱犬拉拉。不是好征兆啊。”赵高明的第六感觉如何用科学理性解释呢？为何警方刚一提及他的名字，事情就发生了呢？是巧合，还是天意？由此可以想见赵高明内心的恐慌——他知道自己大限之日不远矣。
犯罪分子有第六感，人民警察同样具有。如在望月山上，缉毒大队长岩龙一眼就断定那男子就是贩毒嫌疑人，则归功于直觉。“我”不解，问岩龙。他“谦和地笑笑，说，也没啥，干缉毒的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有了感觉。”再如，“我有些预感，打断了老局长的话头，道，莫非尹昌纯、小军的牺牲都跟这个叫乌飚的有头”……，……
“窥一斑而知全豹”，整个文本中非理性之处还有许多许多。如果这部现实主义作品到处充斥着理性逻辑，而没有包孕神秘主义元素，那么，其看点就少多了。这些非理性部分即可视作“草蛇灰线法”，也可看作案件推理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作家陈锦国用如此方略结构小说，确保了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相间，相得益彰。
《雄嶂》中的人物之所以让人刻骨铭心，除了上述的艺术表现手法之外，更是得益于陈锦国对生活的切身体会。经过长期的生活实践和艺术酝酿，他终于把人物写活了，可喜，可贺！据说，陈锦国为了写小说，曾两次自费深入到云南边陲，去采访一线缉毒的人民警察，与他们同行，一同出警处警，的确让人感佩。忘情地品读时，真的分不清到底是纪实，还是虚构，因为蕴含其间的侦查术语和办案流程都十分专业，基本上没有硬伤，对我这个眼光比较挑剔者来说。
回望文本，“我”自始自终活动其间，才知作家陈锦国讲述的都是自身经历，正如“岩龙（对我）说，你以笔当枪，随警作战，本身就是在缉毒”。是的，沉浸于《雄嶂》，没有身临其境之感都困难。
小说读完了，好不容易才回到现实中来。可是，小说中有些人物萦绕在脑际，撵都撵不走。“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许有些读者喜欢扑朔迷离的案情、惊险离奇的场面和跌宕起伏的情节呢！那么，有心或用心听听作家陈锦国讲缉毒故事也可获得一种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获得的精神满足，我想是这样的。（注：陈锦国的长篇小说《雄嶂》于2016年2月由上海三联出版社）
附陈锦国小传：陈锦国，1975年4月出生于江苏海安。毕业于同济大学，现定居上海。多年来工作之余，坚持文学创作，发表长篇小说、散文、纪实文学等作品近百万字。著有长篇小说《猴头山情事》《雄嶂》、纪实作品集《落叶秋初》等。其中《非常窃贼》获第十届上海公安文学大奖赛（纪实类）二等奖。现为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