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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江:山洪中的回忆

作者:杨建江 文章来源:本站 点击次数:1959 次   更新时间:2018-11-29 文章录入:珍珠鸟



杨建江

 

人的一生谁都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但最让你刻骨铭心的恐怕只有那么几件。四十七年前,我是个武汉去云南的支边青年。我被分配到一个只有20多万人的小县华坪县人民银行工作。

八月份正值雨季,那月的雨水又格外得多。十多天来雨没完没了地下着,雨水肆虐着大地,远处的山脉被雨帘隔住,显得朦朦胧胧。山间处处是被雨水冲刷的沟壑。奔腾而下的溪流轰轰作响,伴着泥浆、跃过沟渠、穿过田野,最后都汇聚到县城外的鲤血河中。

那时的县城没有天气预报。那夜,雨更猛烈地下着,周山无数的瀑布连成一片,轰鸣声如万鼓齐擂,几个公社的多个生产队都受到了山洪的威胁。第二天天刚发亮,县委就发出通知:各机关紧急抽人下乡调查灾情,以便采取救灾措施。我被抽调去了,当时我只有十七岁。我跟着单位里几位年长一点的同事匆匆出发。没有汽车,徒步赶往距县城十五里外的荣将公社。大家先在公社集中,县长简短的布置了任务后,要求水性好的同志组成一支精干的队伍游到河对岸去。因桥被冲垮,有的生产队通讯也中断了,必须派人前去了解情况。室外的雨声伴着山洪的隆隆声,仿佛出征前的军乐,烘托出一派紧张气氛。山区的人本来就不善弄水,何况面对如此凶猛的山洪。尽管县长说了几遍:会游泳的站出来,但无人应答。队伍沉默良久。我懵懵懂懂弄清了县长在叫会游泳的人出列,就站到了前面。和我一起出来的还有另一位武汉支边青年,他和我一个单位,然而是我的师傅,他是很早从昆明来这个县城工作的。陆续又有五个人站了出来,其中一人是外地出差的干部,除此再无人出列了。县长很无奈,这与要求的人数相差太远。此时又有两人站了出来,一位是新上任的县贸易公司总经理张芳瑞,一位是刚到任的县委组织部长辛瑞祥。两人均是才脱下军装的转业军人。我们一行十人由组织部长带队前往对岸。在前往鲤血河的途中,我听辛部长说:他们两个虽然当过兵,但实在谈不上会游泳,部队里200米的测试才勉强通过。但今天不凑个数,这个工作队就成立不了了。

来到了河边,十个人都惊呆了,平时只有50多米宽的平静的河,此刻,少说也有120米宽,汹涌的水势,涛天的浊浪,令人头晕目眩.河水夹着树枝木棍,奔腾呼啸,虎视眈眈对着岸上的几个人。那个外地来出差的人见此情景,说道:这河水太可怕,我不敢过去,在此看导衣物吧。十人又少了一人,大家在河边巡视一通,寻找下河口。我自视水性无问题,开口道:我先过去,摸摸路,大家再过。看着我雅嫩的脸,辛部长的眼神充满惊恐,但也只有无奈的点头同意,当时我并没有认识到这是一次生死之搏,没有任何的恐惧感,只是尽快地往前游,虽然被冲出了很远,但还是顺利地到达了彼岸。现在回想:不知当时如何生出此等勇气!

接着,大家一个一个往对岸游,游到一个,再下一个,我紧紧地盯着辛和张二位,他们果然游得很艰难,被冲出了很远。谈为上用什么正规的游泳姿势,但总算在一点点地往岸边靠近,最后过来的是我的师傅,我发现他的水性极好,他被冲出的距离最短,而且速度很快,一瞬间,就到了。九个人终于一个个地上了岸,大家如同走出了死亡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因为是盛夏,我们打着赤膊,光着脚,套着湿淋淋的短裤,也不觉得冷。不过这种形象与县委工作组的身份太不相称。

这时大约是上午九点多钟,雨小得小些了。荣将公社是这个县最大的平坝区,此时已是一片汪洋。已经成熟的稻谷抵档不住雨水的冲刷,大片大片的倒在水里,上万亩的田地大都被淹在水里。我们3人一组,每人又各自负责一个生产队。我第一次看到农村这种情景,又没有农村救灾工作的经验,又是惊讶又是惶恐。我按照县委的布置去找生产队干部了解情况,但他们都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安排和处理的各种事情,谁也没把我这个毛孩子当回事,我觉得十分尴尬,干脆要了一把镰刀和村民一起去抢救田里被水浸泡的稻谷。我想:我冒死来到这里权当一个割谷子的劳动力吧。赤着脚,看不见地面,脚被谷桩扎得生痛。雨水、汗水、稀泥、谷穗裹着全身。难受之极,我想:靠天吃饭的农民真是苦啊!

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天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慢慢开始放晴了,水退了很多,现出了田埂。

我的肚子也越来越饿了,上午九点不到在区公所吃的饭,到了下午尚未喝一口水,更未吃一口饭。除了和队干部交谈几句,了解一下受灾的情况外,没人搭理我这个所谓的县委工作组成员。累了,找块未被水淹的地方坐下休息,然后又去干活。天空布满阴云,没有日出,也就看不见日落。这里的农村吃两餐饭,村民们陆续在收工返家,说明已4点多近5点钟了。我们这个组的3人约到了一起开始往回走。大家都筋疲力尽,无心交谈。另一组的3人已抵达,但辛部长一组的人都未到,我们就坐在河边等待他们。再看这时的河水,和我们上午来时已截然不同,河水退了近三分之一,奔腾的小溪已不是那样吼声振荡了。至少,要游过此河不会让人有不安全的感觉和畏惧心理了。

辛部长等3人终于到了。虽然都是当兵出身,也同样显出非常的疲倦和劳累的样子,看得出来,和我们一样,整天也是颗粒未尽,滴水未喝。稍息一阵,大家把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说了几句,准备返回后再作汇报。

这一次,我们组的3人同时往回游,游上岸往回一看,另一组3人也在河里往岸边游来。一切都很顺利,6个人都到了岸上。辛部长一行3人还在对岸互相说话,仿佛还不急于下水,而我们几个浑身湿淋淋的就靠在了沙石地上躺下休息,大家对眼下河水仍存在的凶险都忘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不远处辛部长一组的其中1人游上岸,跪在沙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累得几乎虚脱,再看河中,辛部长和张经理二人一沉一浮,似乎是在水中挣扎,辛部长在后,但稍显镇静,张经理则已完全乱了方寸,两手上下乱挥,口里不断呛水,想叫叫不出来,我此时一惊,大喊一声,“张经理不行了!”!其他的人不断叫道:“不要慌,慢慢游”!此时,张离岸边大约还有30多米,我觉得他肯定游不上来,肯定要被水冲走。已顾不及想许多,立即跑向河边,纵身跳向水中向他游去,待我游到他身边,他几乎沉下去了,我在他背后死死地拽着他的裤腰,奋力地往回游,张经理比我胖许多,我觉得他越来重,使尽全力,才能拉住他,离岸越来越近了,我们组的另两人也游了过来,张经理被拉上来了,大口大口吐着被灌进去的河水,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而我,由于突然之间的紧张和用力在一瞬间眼前一阵发黑,头几乎要炸开,此时,不知谁,又叫了一声,老辛不行了,被水冲走了。这一声叫就如炸雷一样,所有人都惊呆了,都朝河里望去,只见辛部长已被急流冲出几十米远,而且他已没有反抗的力量了,随波漂流。我如触电一样弹了起来,顾不及向他喊叫,直向河里冲去,打算再一次跳进水中救人。突然我感到我的手臂被人死死拉住,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不能去,已经来不及了!我侧身一看是我的师傅,我想摆脱他的手,但不可能。他拉着我沿着河边向前跑,我们一行几个人都在使劲地向前跑,试图离辛部长更近一些,边跑边喊:辛部长,不要慌,我们来救你!可是一眨眼功夫,他被冲得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不一会儿又被冲回了对岸,我们看到了希望,大叫:“老辛,赶快上岸,别往回游”。也许是他听到了我们的喊叫,也许是他求生的欲望使他使出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挣扎着靠近了对岸,但是对岸是一个很陡的坡,他再也没有力气往上爬了,只能抓住岸边的草丛,可一把草怎经得住一个人的重量,加上水流冲击,草被连根带起,辛部长又被急流卷走了,仍然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被冲到了两条河的交汇处,那是一片汪洋,河水宽阔湍急,一个不善水性又劳累至极的人如何能逃脱洪波的吞噬?我们看到远处的辛部长就如一片树叶,一个水花打上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完全不相信眼前的情景,仍然沿河边向前跑,急得大喊大叫,但是回答我们的只有水流的喘急声,河面上除了水流外什么也没有了。我们怀着侥幸的念头,仍然往下游走去,也许他会被什么东西拦住了,或者他被冲到了下游的沙滩上,我们猜测着,默默地祈祷着,一直到了天黑才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返回了区公所。

大家把情况向县里领导做了汇报,辛瑞祥部长不幸遇难的消息一传开,众人无不感到震惊和悲痛,一个外地转业的干部,上任没有几天,就为救灾献身,人人都希嘘不已,我听说:满打满他算出任组织部长还不到10天。

按县委的指派,我们几个过河救灾中的4人又分成两拨和当地的村民一起寻找他的尸体,我们在下游很远的地方守着。第五天,辛部长的尸体终于浮出来,他被埋在泥沙里,后又被冲出了水面。当我们发现时,他的身体已被水泡的肿胀不堪,当天过河穿的一件背心和短裤紧紧地嵌在肉里,几乎要被绷破,脸部已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是他本人了,全是靠他穿着的衣物来辩认。两天后,辛瑞祥部长的妻子和不满五岁的儿子千里迢迢一路巅跛从山西赶来。当她看到辛的尸体时,被惊呆了,显然她已认不出来是她的丈夫,当得知辛部长牺牲的情况时,便嚎啕大哭起来,孩子看到妈妈哭也大哭起来。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跟着落泪。我当时沉情在沉痛与自责中,我想出事那一天,我为何不拼上命去把他救上来,以致现在落到他家破人亡的结局,我总觉得按我当时的状况,还是有把他救上来的可能的,当然,也可能我和他一起沉入河底。我不知道当时我师傅拉住我阻止我再一次下水是对还是错,是救了我一命还是放弃了辛瑞祥的生命。我心里一直十分的矛盾,几年来我未向人提起过我被人拉住的事。我的师傅也从不提及此事。也许他心里在想,你救人一命,我拉你也救了你一命。

“救灾“事件结束了,由于我在救灾过程中救了一人命,被评为“学毛著积极分子”。在那个年代,“学毛著积极分子”的头衔,是极其光荣的,但我都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组织上要我不断地写“活学活用” 的感想,写救人的经过,要我发言谈体会,可我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极大的阴影,我仿佛欠了一条人命。那在水中伸出手挣扎的身影,那令人恐怖的肿胀的尸体,那妇人嘶心裂肺的哭声,多少年来都在我脑中环绕,刻在心中不能忘怀。我在想:如此的抗洪救灾,出事的机率在九成以上,假如我们少稿一点政治运动,多提高一点对自然灾害的防患意识,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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