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良圣：难忘知音 长虑谛思惟
△肖启雄先生（1932—2016）
眼前这位童颜鹤发的老人已经作古八年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让人记忆犹新，徒生敬意。他就是原沔阳县第十六完小（渔泛小学）校长、郑场镇教育战线知名学者肖启雄先生。肖先生郑场镇官庙村人，早年读过10年私塾，1950年起先后在毛嘴小桥口、郑场曾家榨任教；1953年被政府选派到荆州地区小学教师进修学校（今长江大学）深造两年，毕业后在渔泛小学任教导主任、校长达十五年之久。文革时期被错误批判，开除回家务农，1978年平反恢复工作。肖先生一生潜心教育工作，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在文学创作上亦有较高的造诣。多次在省市教育期刊和文学杂志上发表作品，1984年参与过《郑场区志》的编纂工作。本公众号曾转载过肖先生一篇脍炙人口的古体文大作《郑场赋》。时值肖先生诞辰92周年之际，我收到恩师袁良圣先生寄来的一篇回忆文章，讲述了他与故友肖启雄先生相知、相识成知音，惺惺相惜渡苦海的心路历程，对肖先生身处逆境，义薄云天和长虑谛思惟，大智慧守得云开日出的博大胸怀和人格魅力充满了钦佩和赞许。为表达对肖启雄老先生的祭奠和怀念之情，特编发此文，以飨读者。
我是一九五七年暑期从京山调回沔阳（仙桃）工作的，被分配到了剅河牌楼小学代理教务。是年冬，全县中小学教师到县集训，开展整风反右运动。在一次毛嘴区教师大会上，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登上讲台作典型发言。他中等身材，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双目如炬，满脸的络腮胡子更显几分成熟和练达，渊博的学识、洪亮的声音，铿锵有力的肢体语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会后问牌楼小学陆声扬校长，方知道此人叫肖启雄，是沔阳县第十六完小校长。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斗争中，几乎百分之七十的老师都划成了极右、中右、普右，一大批领导被打倒。五八年春季开学，我被调到大有小学任主任，后因荣邦喜校长调毛嘴中学任团干，由我代理校务。每逢区里开会全区十二所学校领导相聚，我与肖启雄校长一同往来，因此关系更接近了。当时，教育界最令人头疼的是师资水平太低，各学校大半是“六一”教师（指小学六年级毕业后培训一年充实到教师队伍的老师）代课。所以，每逢周六肖启雄校长回家，总要与我一聚，共同商讨教学问题，相互借鉴。相逢是缘，相知也是缘。很快，我和肖启雄校长成为河畔之交，生活和教学上的朋友。我结婚后，妻子商品粮户口待业。肖启雄校长主动安排她到渔泛小学当炊事员，我们的交往更加密切。渔泛小学有两个老师被划为右派。一个叫李安国，沔阳师范毕业的高才生；一个叫曾耀庭，旧私塾先生转公办，他年近六十、体胖。曾耀庭与肖校长有师生之谊，他暗示学生不许叫右派老师、不准直呼其名。右派除了授课，还要劳动改造，两个右派老师每周轮流到岳口街上为食堂采买。每当轮到曾耀庭值班买菜时，肖启雄校长为照顾他的身体，总要偷偷沿襄河滩上的小路步行几里到岳口对河的李家嘴去接。要知道，在当时的环境下，为报师恩而甘冒政治风险，一旦被人发现，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毛嘴区12所完小中，毛嘴、徐鸳、渔泛三所完小较为有名，渔泛小学每年初考都是全区第一。个中原因我最清楚，毕业班主科都是由李安国任教，肖启雄校长唯才是用，不怕别人说他重用右派。我从肖启雄校长身上学习到了不少学校管理经验和为人之道。在我们的交往中，肖启雄校长视我如胞弟，一直直呼我名，让我倍感亲切；我视肖启雄校长如师长，恭敬有加。那年，时逢学校搬迁。每天放学后，老师们都要搞一个多小时的劳动，搬运旧校拆下来的砖瓦、木料等。劳动中，肖启雄校长总是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为国家节约了不少的建校经费，受到了沔阳县及毛嘴区教育部门的通报表彰，被树为先进典型。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勤奋敬业、克己奉公的校长，最终却成了刘少奇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忠实信徒，被打倒。
十年浩劫中，“怀疑一切、打倒一切、造反有理”成为响亮的政治口号，我和肖启雄校长都成了被打倒的对象。后来，肖启雄校长多次私下告诫我：不要记恨任何人，那是时代的误会。人老了，闲来无事总爱回忆往事。回首当年受迫害的情景，总是不寒而栗。遵照肖校长生前遗训，以下叙述如涉及到真人姓名均以字母隐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旧事如过眼云烟，了无旧恨，请勿对号入座。为了陷害和打倒肖启雄校长，X某Y和J某C等人挖空心思给肖启雄校长捏造、编造罪名，威逼肖启雄校长就范。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袭来，把肖启雄校长的寝室给封了，尔后造反派轮番作恶，致使肖启雄校长七天七夜不得入眠。1968年暑期，“文化大革命”发展到了高潮。毛嘴区以H某X为首的造反派，把毛嘴邮局一名邓姓职工五花大绑，头戴标有“现行反革命”的高绿帽子游街示众。游到区政府门前时，又将其推上批斗台吊在大槐树上，脚上绑几块大石头，用铁棍毒打！逼其认罪，直至昏死。当天，刚吃过中午饭，我上厕所时路过渔泛小学教师宿舍，预感到肖启雄校长在劫难逃。肖启雄校长见我走过，立即赶到厕所，见无他人，含着眼泪对我说：“良圣，我准备‘认罪’。邮局姓邓的身强力壮，膀子被吊断了，被打残废了。我上有父母、下有年幼的儿子，如果我被打残废了，谁来养活他们？我‘认罪’了，充其量被判几年刑，出来后还可以劳动、养老小。”我不知道何以应对，宽慰他道：“多保重，见机行事。”次日，天气十分闷热，乌云密布，天好像要塌下来了。吃过早餐，毛嘴区以L某Y为首的小教“东方红”，组织全区教师集合站队。造反派头子大声吼道：“现行反革命分子肖启雄站出来！”造反派打手立即冲上前去，给肖启雄校长戴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大绿帽子，押着肖启雄校长等人开始游街。从毛嘴小学到毛嘴区公所的整个街道上，除了全区教师外，还有围观的群众，黑压压的一片，红兵卫高举“打倒肖启雄”的牌子，高呼“打倒肖启雄”的口号，一帮打手拿着棕绳、木棍，耀武扬威。当游行队伍游到区政府门前时，造反派将肖启雄校长推上批斗台，不祥的预感即将发生……好汉不吃眼前亏。没等造反派动手用刑，肖启雄校长主动上前低头认罪。工作组也许是良心发现，说让其深刻反省、彻底交代，并没深究，一时免受了一场皮肉之苦。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游街结束，造反派又威逼肖启雄校长在《认罪书》上签字，肖启雄校长矢口否认，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是夜，趁夜深人静之时，肖校长偷逃出来，一个人在王滩闸上徘徊，意欲了却残生，投河自尽。当他发现我悄悄跟随其后时，两人惺惺相惜，抱头痛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后来我和肖启雄校长一样，不明不白地被开除公职，回家务农了。正所谓：
万马齐喑心吊胆，
狼奔承突犬吠日。
是非颠倒盗恨主，
沉冤不白愤世嫉。
戟指怒目饮吞声，
顾影自怜少相知。
筚路蓝镂试目待，
不知庆父何日死？
十一届三中全会如春风化雨，全国数以百万计的冤假错案先后得以平反昭雪。专案组终于为肖启雄校长洗清莫须有的罪名，为其平反复职。复职后的肖启雄校长被安排在郑场镇教育辅导组担任教研员兼中师函授教师。肖启雄校长十分珍惜平反后的工作机会，他不怨天、不尤人，重新焕发了革命青春。一样兢兢业业、勤奋尽职，不知疲倦地在全镇各小学巡回指导教学，直至光荣退休。正是：烽火连天天地转，引吭高歌歌声扬。千古奇怨终昭雪， 举国声讨“四人帮”。躬逢盛世豪情爽，嬉笑怒骂皆文章。莫嫌老团秋容淡，且看黄花晚节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