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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鸢牵动少年心

作者:彭厚锋 文章来源:老乡问巴 点击次数:170 次   更新时间:2025/6/18 文章录入:珍珠鸟


小学毕业那年,我的人生仿佛走到了汉江边一个无桥的渡口,前路茫茫。是父亲四处托人,才将我这个“尾巴”塞进爱华小学六年级去插班,走进了蒋红娇老师的班级。

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刻,仿佛一阵清风扑面而来。讲台上的蒋老师,身姿绰约,高䠷玉立,宛如初夏江畔临风的翠竹。正值韶华的她,明眸皓齿,顾盼之间,一股清雅脱俗的书卷气自然流淌,仿佛带着络绎街老宅里线装书的沉香。


后来方知,她不仅名列络绎场街上公认的“三大美女”之首,而且是一位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名家闺秀——母亲是沔西北名师周开泉先生之女,舅舅则是蜚声文坛的青年作家周元镐先生。

自小在外公家长大的她,耳濡目染,诗书沁心。“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在她身上,是如此浑然天成的注脚。那份由内而外的光华,让一间简陋的教室陡然生辉。

初来乍到,我这个胆怯而矮小的插班生,在那些成绩优异的同学眼中,无异于一只误入鹤群的“生鸡子”。当时蒋老师带的班后来被验证了就是一个人才的摇篮——有政坛精英、杏林名家、律师才俊……人才济济,星光熠熠。大家熟知的潘安方、金立军、何华庭、陆平、关可军、卢京枝、卢玉桃、袁作奎、谢明安、金保峰等一大批成功人士都是我的同学。当然也有几个调皮的少年,看着我不顺眼,总想寻衅,给我点“颜色”看看。

这一切,都落在了蒋老师清澈如水的眼底。她没有疾言厉色的训斥,只用一双慧眼扫过几个不安分的角落,便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些不友善的试探,竟如晨雾般悄然消散。后来才有同学悄悄告诉我:“蒋老师说了,你爸是咱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瓦匠头儿,精通鲁班术,惹恼了他,当心夜里把你们家房子的梁柱倒个头儿,灶台也弄熄火,叫你们喝西北风!”

 那几年,父亲确实带着徒弟在爱华大队热火朝天地盖新房(平房化改造)、打省柴灶。不知是孩子们信真了那玄妙的“鲁班术”,还是慑于蒋老师不怒自威的眼神,那些无端的刁难,竟真的戛然而止。放学时,袁作奎(社青)、金升念他们,甚至会主动招呼我:“厚锋,一块走啊!” 

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田埂上少年的欢声笑语渐渐融洽。这份无声的庇护,如同三月汉江解冻的暖流,悄然浸润了我初到陌生岸边的惶惑与孤单。

蒋老师的课堂,是贫瘠岁月里最令人心驰神往的绿洲。她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如行云流水,自成风骨。更令人沉醉的,是她讲故事的魅力。

一次作文课,题目是《勇敢的少先队员》,同学们抓耳挠腮,愁眉苦脸,任凭笔头咬破,纸上仍是空空如也。蒋老师看着我们这副窘态,莞尔一笑,像变戏法似的从讲义夹里掏出一本连环画——当年农村孩子们钟爱的“小人书”。

 

国家一级作家周元镐先生近照(右上)

“笔头涩了?那就让故事的风先吹一吹,”她的声音不高,却似有磁性,瞬间攫住了所有飘散的心神。她扬了扬手中的“小人书”,“这是我舅舅周元镐作家的小说《风筝飘飘》改编的连环画。故事就发生在我们马王大队的‘二里半’……”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她娓娓道来,讲述着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小英雄黑牛、春来、谷雨、芦花,如何巧妙地借着飞舞的纸鸢,在“二里半”茂密的芦苇荡上空,像精灵般传递着情报、戏弄倭寇,配合八路军端掉敌人据点……

午后的阳光穿过木格窗棂,斜斜地投在她身上,给她乌黑的发辫镀上柔和的金光。我们听得如痴如醉,紧张的心随着那根风筝线起落沉浮,仿佛亲眼看见那只承载着智慧与勇气的纸鸢,在硝烟中倔强地飞翔。一股滚烫的热血在胸中奔涌,恨不得立刻削竹篾、糊棉纸,也扎一只大风筝,去当一回故事里的英雄!

那一刻,我对蒋老师的敬慕,如春草般在心底疯长。一个念头悄然扎根:长大了,我也要做像蒋老师和她的舅舅那样的人!听完故事,同学们笔尖仿佛被注入了灵性,《勇敢的少先队员》出了好几篇优秀范文。原来,一只小小的纸鸢,竟能牵动如此深刻的情感;原来文学,可以是有声音、有颜色、有风骨的。

蒋老师,就是那个会放风筝的人。她轻轻一拽,便在我混沌的心空里,放飞了一只向往文学与远方的风筝。

蒋老师的家就住在络绎街的西头,离我们的学校仅百步之遥。她家门前有一汪清澈见底的荷塘,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歪脖子大柳树,我常常在河埠头的柳荫下看见蒋老师洗衣,看书,身影静美。

络绎街是络绎小公社的政治文化中心,爱华小学的旁边就是络绎中学。红光、先锋、爱华四队的同学们上下学都要从这里经过。每到夏天,满塘的荷花,田田的荷叶,上下飞舞的蜻蜓蝴蝶,波光粼粼的池水,还有那柳荫下吟诗诵读的的倩影,宛如一幅绝妙的江南水墨画。当年如果有手机,我绝对会偷偷地拍一张发到朋友圈,萌翻了。

洗衣埠头的方寸之地则又是一番风景。几次我到这里找蒋老师,总会悄悄地走近木埠头,去欣赏池底那欢快嬉戏的鱼儿。心想,我要有一个脸盆,找张塑料纸蒙上,再在中间开一个小洞,撒些洗筲箕残留下的米粒,系上绳儿沉入池底,眨眼功夫定可捞一碗鱼虾,美美地享用一餐。

那时候,沟渠里的水都是甜的,就别说这清澈的荷塘水了。过往的同学们口喝了,蹲下身,用手左右拨两下,抔起来就喝。心细的同学还会随手摘一匹嫩绿的荷叶,咕噜噜装满水,带到班上给同学喝。

那年春节,我第一次拿起毛笔学写对联,学着用竹篾扎风筝,还做了一个五角星的红灯笼。父亲催我,一定要早点去给蒋老师拜年。正月初一早晨,我鼓足勇气,提着一个摇得像波浪鼓响的饼干盒和一瓶用葡萄糖瓶子装的散酒,踩着薄霜,怯生生推开那扇装饰着虎头门环的老木门。

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与新年炒货焦香的暖流,扑面而来。堂屋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上,摊着周元镐先生淋漓的墨宝。一个“双喜”牌热水瓶放在桌上,旁边簸箩里装着新炒的花生、瓜子,香气四溢。

蒋老师热情地招呼我,抓了满捧的花生瓜子塞给我。看到我冻得通红、满是皲口子的小手,便把我的小手攥进她温暖的掌心,反复地搓揉。她指着宣纸上遒劲的墨迹,柔声地说:“写字,就像你父亲砌墙盖房一样,要有筋骨,根基才牢。风雨来了,才不会倒”。

这时,一位温文尔雅、英俊潇洒,戴着副眼镜的中年男子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后来我才知道是蒋老师的男朋友,时任络绎中学校长王新平老师),闻言打趣道:“是啊,当心他真的把你家房梁倒过来!” 我一愣,即刻恍然大悟,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原来,那个一直护佑我的“鲁班术”传说,源头竟是这般善意与充满智慧的“谎言”。

江汉平原的春天,一阵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天,教室里漏雨,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我单薄的土布褂子,冷得牙齿直打颤。蒋老师看见了,把我叫到教员休息室。不一会,她竟从家里拿来一件半新的毛衣,递给我:“快换上,别冻病了。”

毛衣带着老式樟木箱特有的、干燥而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蒋老师细心地帮我卷起过长的袖子,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一件珍贵的瓷器。那一刻,我瞥见她挽起的袖口,曾经那枚熟悉的、随着她板书动作轻轻晃动的银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素净的婚戒,闪着温润而坚定的光。

我呆呆地发愣,她作势要敲我的头,催我快去写作业,最终那只高举的手却轻轻地落下,拂去了我衣领上沾染的粉笔灰。那件带着樟脑香气的毛衣,我穿了好些年,直到袖口都磨出了长长的毛边。后来我个儿大了了,穿不下了,就洗净后珍藏于箱底。它如同一件贴身的铠甲,承载着那份超越师生情谊、近乎母爱的温暖,成为我抵御世间寒凉的一处港湾。

时光如江水,悠悠地流淌。我升入中学、高中,后来又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数学系,站上讲台,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命运让我选择了理性的缜密,而非文学的飞扬。但蒋老师、周元镐先生以及后来蒋老师介绍我结识的王永华、肖浩然等文人墨客始终是我精神世界仰望的灯塔。“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指引着我不断向上,追寻那片曾被风筝点亮的星空。

奇妙的缘分仍在延续。王校长的妹妹后来竟嫁与我堂哥,我们成了血脉相连的亲戚。每年春节团聚,师生情、亲友情在杯盏交错间,愈发醇厚。后来,我调到仙桃工作,回老家的次数少了,但只要回去,总要到络绎街上蒋老师老屋的旧址站一站。恍惚间,眼前又浮现那个提着葡萄糖瓶子散酒的瘦削少年,推开那扇飘散着墨香的木门……

 

▲蒋老师(中)在成都某社区参加广场舞比赛

蒋老师退休后,随子定居成都,安享晚年。我们时常微信联系,她仍像从前一样,为我引荐文友,如一盏不灭的航灯,照耀着我前行的路。从荣怀中学转入仙桃九中,我的课业担子轻了,当年那只纸鸢种下的文学梦又悄然复苏。一个玩转了数字排列组合的老师,又变回了把玩方块字组合的学生……

谨以此文,作为我文学路上献给蒋老师的第一份答卷。我多想能像当年一样,看到您在我的作文本上,用那潇洒飞扬的笔迹,打上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对钩,写下一行批阅:Very Good!非常好!

后记

岁月悠悠,风筝飘飘。那只点燃我文学之梦的风筝,一直在心空中飘扬。那根无形的线,一头连着汉江堤畔的懵懂少年,一头系在恩师智慧与爱的掌心,牵引着我穿越人生的风雨,始终仰望那片曾被点亮的星空。我生命中的两位恩师,一位以“红”为我生命的画卷铺就温暖的底色,一位则用“鸢”牵引我飞向高远的天空。她们以不同的方式,共同在我生命的白纸上,落下了最深、最美的印记——那是师恩的永恒烙印,是岁月无法磨灭的,最温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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